成谧

那年春雨落汴京,谢君为我雨中停。

【护法生辰-邪】邪曲害

  【祝猴儿生日快乐!感谢饭饭组织活动 ,感谢嫣姐姐赐名(虽然写完后和原本的构思离了太远o(╥﹏╥)o),但是过生日什么的,要撒糖呀。】

  

  虹猫抵达风桥渡头的时候,正是一个瓢泼雨夜。

  他是来赴一场约。

  昔日的白衣少侠今时只着了一身毫不起眼的灰袍,箬笠蓑衣遮面掩去身形,只像一个风雨夜归的普通旅客。风雨太急,肯摆渡的船只稀少,多数人便滞留在了渡头不远处的客栈里,在火炉旁叫一盏烈酒,就着升腾起的热气下胃,暖一暖肝腑。

  像他这样的客人并不多。纵然是江湖过路人的打扮,可他坐在那里,抬手,斟酒,落喉,姿态温和不惊轻尘,沉静不发一言,在一众江湖客里反倒似个文人书生。

  去国多年,江湖风霜磨砺了他的气质,剑出惊虹的少年,如今更似蕴虹的云雾,润泽的山川,将意气风发嫉恶如仇都深埋在沉静的面容之下。

  风雨如晦,旧店稀疏几盏灯火摇曳。蓦然惊雷炸响,风雨愈急促,沉重木门却是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漫天风雨争喧着呼啸而入。

  那人一身青色衣衫,带着满身的雨意自夜幕中走来,倚在门口抖了一抖斗笠上的雨水,客栈里仅有的两位女子——柜台边的老板娘和温酒的女郎都向他看过来。他略带抱歉意味地向她们笑笑,以示叨扰。狂风扑过店中女子的鬓角,她抬手将压在鬓边的花簪扶了一扶。

  客人已经坐得很满了,惟有暗处角落里还有空座,来人便信步往那里行去。无数或明或暗的目光掠过他,有暗藏杀机的,也有肆意打量的。虹猫抬头,看着这个青衫来客,微微一笑,抬手做了个“请”的示意。

  他这一笑中有志在必得,来人微讶,脸色就倏忽变了,仿佛苦笑不得。

  湿透的青衫微曳,一杯温好的酒却是推到了他的面前。

  天地间风雨飘摇的寂冷里,温热烈酒入喉辣得肆意,满满当当的暖,涓滴不洒。

  青衫客并未落座,他将抱与怀中的剑默默放在桌沿上,抬手饮尽了这杯酒。一杯毕,却是转身离去,好似此行只是为了解剑换酒,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肯说。

  “且慢。”虹猫扬声道,他的话音未落,另一片声音在四周骤响。那是刀剑出鞘的声音,满座江湖客,忽然就亮起了兵刃,长刀短剑,十八般武器,竟全都往一人身上招呼。

  青衫来客好似惯意了这种待遇,倏然后仰,待要游鱼般地滑动后退,要躲过这第一轮刀锋,重回到泼天雨幕里。蓦然,他的手腕却是为人扣住,那人强硬地,不由分说地将他拖到了自己的身后,以身挡之。

  虹猫的长虹也已出鞘,他右手握着长虹,左手去拽人——跳跳极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少侠,我还没废物到你护我。”

  虹猫略略回头对他扬眉:“我只是怕你不结酒钱就跑了——别落了青光。”

  方才被主人弃掷的青光就静静躺在案上,此刻重回了主人手中,青光的主人在这风雨与剑光的夜里,极轻极叹惋,也似极了多情地冷道:“已无七剑,何来青光呢。”

  当年也曾合璧诛魔,七人一心。只是抵不过家国尽失,四处飘零,连七剑的名头,也渐渐地沉寂了下去。

  青光如电,曾经也是斩落月魄星精的名剑,一朝随着青龙门陨落,天悬白练枯竭,灵气耗尽,如今也成了普通刀铁的存在。

  无人记得它的主人做过的牺牲,江湖中只当他是魔教余孽,邪魔外道,人人见而诛之的叛徒。

  委身魔教,堕其父家风,又在六剑来临时倒戈,杀死了对他有恩怨难明的魔教教主。归来后故园不容,引得天雷轰鸣,一夜之间将旧日青龙门所在夷为平地。此人虽做透了坏事错事,一生经历却可谓是奇之又奇。毕生喜悲,辗转在说书人的惊木下,待茶肆案上杯冷了又倾,有风带过,一段故事愈传愈离谱。

  跳跳手持青光,一瞬间漫天情绪攫夺了心头,他本不是多情易感的性子——在魔教十年,凡事种种早就将他性子磨得冷硬。可此时也觉出了无边无际的倦意。索性也不抵抗,甚至还推拒冷道:“少侠,我们已无瓜葛。你走罢。”

  “你还是不是青光剑主,是不是七剑,是不是跳跳,”虹猫陷入战圈中未言,有人接过话扬声道,“魔教护法也没这么丧气的时候。那十年都过来了,如今怎么就能磨灭了志气,成了这个让人厌憎的样子?”

  说话的人一身惯常的灰袍,作江湖道士打扮,背着药囊,乍一看似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方才身形矮小落座于众人间,竟隐匿得毫不起眼。

  道士从背后的行囊中抽出了剑,剑名雨花,寒光现没几与夜来风雨相称。

  竟是连神医也来了。

  自六奇阁倾覆后,他游走江湖多年,四处行医求学,足迹远至北疆荒漠,到南地雾瘴之处,行走于人寰红尘里,一度与其余六剑断了音讯。

  后来才知道,那段时日他远赴雪山求取灵药,连灵鸽也不能飞至的山巅,九死一生,一路上险之又险。

  “学医之人,行的是逆天改命事。赤子之心,当为至诚,生死又算得上什么呢。”再归来的神医如此说。经历过至痛抉择的人性情大变,心性却还是一般的通透明澈。

  逗逗手中持着雨花剑,当下恨不得先给这当任的青光剑主一记。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伏杀。恩易还,怨难偿,青光剑主在魔教十年做下的亏心事,来找说法的人就没断过。那年借着天外飞仙之事,跳跳索性趁机与七剑决裂,不至于使这糟心事每每落到七剑之首的头上。

  可他离开了多年,孤身飘零了多年,依然在这个雨夜又一次踏入了杀圈,还是在阔别多年的昔日兄弟面前。虹猫与逗逗肯护他,他却生不起少年激荡心思来。

  柜台边的老板娘也动了,她本来是布衣布裙,素面蒙纱,只在鬓边压了一朵尚带着雨水的杜鹃花。此刻却不知从哪里唰地抽出一把剑来,明明已成普通凡铁,可在她的手里,行云流水,流荡无拘碍,依稀可见紫云美丽的风华。

  是莎丽。而她旁边易容出行的女子竟是蓝兔,当年的玉蟾宫主除去遮面的伪装依然英姿飒爽非常,她抬眼,冰魄出手,剑身连腕间一如泠泠冰玉。

  他们都在这里等着他。天外飞仙之后剑成凡铁,人不改如昔年。

  乍然重逢在寂寂渡口的破落客栈里,跳跳蓦然静了一静,他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脸容,方才神医“你怎么成了这个让人厌憎的样子”言犹在耳,他眼中酸涩,但毕竟心性坚忍,饶是经此大悲大喜,依然控制住没有失态地流下泪来。

  上次分别还是在天外飞仙之时,源自鼠族的灾祸最终蔓延至整个武林。为使这片土地上的生灵免受辐射之苦,七剑之首决定合七剑之力,用合璧作引,以人力封印来自天外的不速之客。这个决定无疑是极为艰难的,做出牺牲的七个封印之地,在天外飞仙到来之时,顷刻间山川倒灌,夷为平地。最为险峻丰沛的西海峰林,山峦摧折,参天古木如狂风下的野草半匍匐一片,火海又一次席卷,深渊被填平,山巅成了巨壑,十年之内寸草不生,难见生灵。

  由于这个决定,七剑之间发生了严重的分歧。在天外飞仙即将降临的前一个晚上,长虹青光分道扬镳,青光剑主向江湖扬言叛出七剑,再不背青光之名。

  他本是声名狼藉,此举竟也不令人意外。可是在次日中夜,青光剑依然出现在了高耸的观星台之上,那时明月的辉光已经被天外飞仙所遮挡,四寂黑暗若亘古长夜。台上檐角悬挂的千百盏风灯也不济事,冲不破沉沉的暗色,在长风原野下宛如萤火虫般可怜。长虹剑主登上最高处,擎了巨大的火把,远远看去如微弱的火苗,固执地跳动着,等着即将来临的时刻。

  七个封印之地所有的生灵已经迁徙离开,那里原是七位剑主的家。

  毁七处而护江湖,聚一心以振六合。将要来临的时刻应是极盛烈,也该是极落寞。更漏滴转的时候谁都没有说话,死一般的沉静里,冰魄剑主在高台上席地而坐,暂将冰魄剑负于身后,如玉十指却是弹起了古琴,一曲慨然古意流泻而出,声音在旷寂里几乎直上九霄。七侠里的两位姑娘都不是寻常女子,她弹的是《广陵散》残谱,千秋国士之曲虽已只剩片段残曲,可其声苍越,似有血色悲歌扑面。

  跳跳就踏着那曲声重新走到了七剑之中,他的身形瘦削,脸色苍白,但步履走得极是决绝,萧萧晚风吹拂着他的衣袂。虹猫说:“我知道你会回来。”

  他当然会回来。俄而不久天外飞仙降临,先是明月的光晕慢慢现出——可在冷寂之中宛如血色,月轮光晕中央,一点陨石的影子越来越大,慢慢遮盖天光重回黑暗。待月色又一次艰难现出光缕时,天外飞仙已经距离地面极近。七剑合璧结阵,青光出没,一点剑芒在造化之力前,微弱得毫不足道。

  七剑阵成,青光之阵并未缺失。一瞬间地动山摇,天外飞仙之力被分散引入早已结成的封印之地去。天悬白练本已似从天而降的银河水,竟也被逼得生生倒灌,炸起的水流直冲上天心去,在血轮也似的月下掀起了一场大雨,倾盆瓢泼过后,雨势慢慢弱了下去,良久依然有蒸腾的云雾,像江南最多情的霏霏阴雨。

  栖凤山被毁了将近一半,天悬白练被彻底平成了湖泊。青龙门遗迹深入到无边无际的泽国里去,再也没有了历代青光剑的生长地,这里已成了青龙湖。

  江湖中皆知青光已与其余六剑反目,此事之后跳跳携剑远走——在那之后七把剑耗尽了当初凿陨石而铸的灵气,也成了普通凡铁。七剑归隐,再无人提起。

  没有了可护佑的家国,没有了七剑的身份,如今的跳跳便只剩了“魔教余孽”这个身份,找他来寻仇的人有了许多——真切复仇的也有,为名为利的也有,魔教早已消亡,他那段不光彩的过去,暧昧难明的身份,就成了他的污垢。

  比如,如今对他发起伏杀的就是新起的小门派,因了觊觎魔教当年求速成的功法和许多奇巧秘药,已经追踪他这个仅剩的前魔教高层多时。

  跳跳没想到会和六剑再次邂逅重逢,还是在这么狼狈的时候。

  其实倒也不离奇,冥冥中他踏入的这个是莎丽新落脚的客栈。这些年他刻意回避着其余六剑的消息,故人不知散落凡几。江湖路远,便是又一次相逢。

  前堂的打斗声惊动了不少人。正在后院酒窖忙和的奔雷剑主率先奔到,粗豪的汉子顺手拎起了一根烧火棍。大奔早已戒酒多年,但他会酿酒,多年随着莎丽奔走,一手善酿,酒味至甘醇美,被江湖风霜浸润得更是回味悠长,醉人心腑。

  眼见在跳跳身前,四剑已经陷入了战团。大奔手中棍棒凛然生风,依稀还是当年少年行走江湖,壮士意气的模样,口中只叫着“莎丽,这等宵小,交给我”,就冲了上去。

  随大奔一同来的居然还有个持剑的孩子。昔日七剑合璧时还在襁褓里的欢欢,如今已经是眉目俊秀的小少年。在客房休息的居士夫妻也被惊动,两人看着迫不及待要一施拳脚的儿子,达夫人微微笑着,眉目中有慈爱的隐忧。

  “跳跳,久违了。”达达说道,“还请留待些许,有新棋待向君请教。”

  纵然时光隔阂,几人相处一如当年。为使七剑声名不受连累,当年借着天光飞仙之事与七侠划清界限,终究是他想岔了。跳跳回头,慎重应了声是。

  他想向着昔日的兄弟们微笑,可终究没忍住,一滴泪滚落进尘土。

  他是有家的。捱过了在魔教的十年漫长黑夜,又捱过了十年江湖漂泊,在这个风雨夜归的晚上,清寂天地里一处温暖炉火,他看到了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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