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谧

那年春雨落汴京,谢君为我雨中停。

跳跳中心:《君问归期》(6)

【一个叛徒的故事。】

【——君问归期未有期】



      青龙门?!相同的惊愕在蓝兔和达达的心头掠过,不亚于惊雷。青龙门是青光剑传承之地,可早早殁于战火,青光剑主又与其他六剑恩怨难解,几乎不死不休——这于官道上行来,大大方方报师承门派的人,到底是何来历,竟敢自称是青龙门主?

      蓝兔定了定心神,抬眼去看眼前的这个人。车厢饶是宽阔舒适,坐了三个敌友难分的高手,屏息之间,在漫天零散风雨里也显得狭窄了不少。

      那人却是淡然,似乎完全不明了邂逅之人的七剑剑主身份。他脸上的半边面具静默着,温顺地贴在他的眉目上,倒衬得人似无喜无悲的神佛。蓝兔心下的怪异之意更浓:当年魔教肆虐之下有不少门派避世而居,但这人观气度绝不是甘居人下的,为何江湖中寂寂无名?

      蓝兔扶着达达的手微微出汗,她慎重地下了判断,此人,是敌非友。

      只是此时,旋风剑主的情况却绝不好得上多少。

      自魔教一战而来,达达为此折琴,专心习剑。但旋风本是七剑中偏辅助的剑法,剑意并非一味逞孤勇,在单打独斗上就落了下风。先前为掩护蓝兔和大奔逃脱险境,他内伤颇重,本已是艰难维持,心神激荡之下,一口血自喉头梗出,又生生咽了下去。

      那人恍然不觉,反而微蹙低声问道:“这位朋友可是受了内伤?”

      “咳,不劳……不劳门主费心。”达达微喘了气,文文雅雅,却是断然拒绝了他的好意。夜风有些促急了,斜雨穿过飘荡的帘幕,一时气氛有些凝重沉默。

      呲——蓦然。却是一道尖锐的哨声急剧响起。

      蓝兔一直不动声色地留心观察他的反应,只见那遮了大半眉眼的面具下,那人古井无波的眼神蓦然锐利起来,但那虎啸山林的震慑杀意也只是一瞬,复而开始茫然、迷迷蒙蒙地像冬日藏云滞雪的阴霾。他按剑而起,右手又以不自然的姿态微微垂下。就在蓝兔待要护着达达拔剑时,帘幕一动狂风袭来,倏忽人已不见,他竟是不发一言地掠身向外出去了。

      驾车人恍然未觉地不停留,依然握着缰绳,马车丢下了他的主人,一路疾驰而去。

      “喂,这位朋友……”蓝兔用剑鞘挑起帘子,向驾车人问道,“可否要等你家门主?”

      驾车人一言不发,他自始至终稳稳坐着。蓝兔忆及两人上车时这人也是渊渟岳峙一般,沉默不作声,她还只当是此间主人倨傲谨慎,随从也寡言。此刻不由得心头疑窦丛生,心想莫非是和江湖中某些门派一样,为了保存秘密起见,使用的奴仆都是聋哑不成?

      达达勉力向窗外看去,路线倒未偏差,他轻轻向蓝兔示意颔首。

      夜色下只余车前两盏灯飘摇,雨声渐去,风声愈急,后半夜的凉意扑面而来。蓝兔的劲装衣袂也被吹得翻扬,她手腕一转冰魄倏现,一道泠泠冰雪,歉声道:“得罪了。”

      驾车人和主人一样,半边银色面具。蓝兔轻易地挑开了那人罩首的黑巾,其下徒有人形,骨骼毕现,却无人的毛发皮肉,驾了大半夜车的,竟然是——一个精巧怪异的傀儡!

      “竟有如此精巧机括……”蓝兔低声沉吟。达达和她交换了眼神示意,遍晓百书的竹林居士仔细看了那驾车的傀儡人。轻轻对她点了点头,示意暂时安全。

      两人都稍微松了口气,达达神思疲惫,已然缓缓阖目调息小憩。

      蓝兔侧身缓放下车帘,她抱着剑,与傀儡人并肩坐于前头。马车一路而去,雨零星停了下来,砭骨凉意裹挟的迎面夜风里,疑惑在她的心头沉沉,挥之不去。

 

      且不论七剑传人的身份,单只玉蟾宫也是在江湖上举足轻重的门派。

      蓝兔在任玉蟾宫主时交游甚广,如此机关术倒也未曾亲眼见到。她只在前任宫主的卷宗里看过,道青龙门一门隐匿于山腹,极擅机关构造,剑术亦走清绝奇崛之风,与各派武功路数全然不同。传世数代,蔚然有成,可历任门主性格孤僻,门人亦恪守门规,谨慎自守,世代竟鲜少涉足江湖。唯有魔教之乱,门主一人一剑出山,成青龙门派之名。

      第一任“七剑”的故事,她在江湖传言里、在市井街巷的杂谈里,以及先宫主的口中都听过无数次。先宫主不多提及那惊天动地的一战,或许于世人而言的英雄传奇,在她那里是血与火肆虐,是同袍摧折又无可奈何的彻痛记忆。

      故人只影,在她的回忆里,常常谈及的都是那些会不时想起的温暖琐事。

      当年魔教肆虐,不少江湖势力只求自保,一时万马齐喑。那年,首任七剑之首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山野少年,白猫携剑来到玉蟾宫求见,和当时的玉蟾宫主相见如故,一同号召集结江湖豪杰,勠力锄贼。时另有五位少年闻讯而来,生死并肩作战数载,震烁武林,这就是第一代“七侠”。

      金鞭溪、六奇阁、奔雷庄、百草谷,皆是在江湖上已有名气的门派。唯独另一位青灰衣裳的少年,和出身山野的白猫一样,未有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师承,待问及门派,他愣怔了一下:白兄以西海峰林花鸟走兽为师承,我居青龙潭畔,那就唤作“青龙门”吧。

      青龙门,这个后来被江湖中人屡屡提及的名字,自那人的随口一说中而来。

      彼时的青光剑,还只是那人随身的佩剑而已。蓝兔听玉蟾宫旧人提及过,七剑合璧之时,青光凛冽生寒,成了剑主平生剑气最璀璨处。合璧非死即伤,众人心下都有了萧萧易水去之不归的觉悟,青光剑主的生机亦随着那一剑而逝,剑气贯体经脉尽断,此后虽勉强保住了姓名,竟是终生提不得剑了。他随之归隐,再未在江湖中出现。

      魔教余孽犹在,兼之旧友多有死伤,众人门派俗事又繁杂,七剑归隐后不常联络。纵然是常行走于山野之间、孤身无牵挂的七剑之首,也没有再见过他。

      直到又一次风波起,六剑聚合,魔教护法叛出魔教,字字泣血道出灭门惨祸,这一代七剑才知晓,在第一次七剑合璧的岁月后,青龙门已无声无息地湮灭于血火。

      蓝兔摩挲着冰魄轻轻叹了一声。合璧一战七剑之名赫赫鼎盛,多年后江湖之口中余威犹不坠。只有他们这些后人知道,那些剑主都各自付出过怎样的代价。

      蓝兔幼年时在先宫主的故事里,听过长虹剑主年少盛名侠之大者,听过奔雷庄主豪气干云、千杯不醉;听过金鞭溪老板娘一手算盘绝技出神入化;听过被誉为神医的医女一门几可活死人、肉白骨;听过百草谷任性的规矩和谷主人全然不同的温和性情。唯独那位青灰衣裳的沉默少年,渐渐淡化为一个不可或缺却虚幻缥缈的影。

      合璧一战折损几位旧友,幸有六奇阁医女的亲传徒弟赶到照拂。那时,青光剑主拖着重伤之躯留书悄然远走。青龙门,在江湖记载里,成为一个藏在山腹里的秘密。

      涉及故人隐事,不提了。无意间说到的时候,先宫主偶尔叹息,不言。

      那位青光剑主沉默寡言,并不似正道光风霁月,他似乎隐藏了太多的秘密,并不喜现于人前,但在幼年的蓝兔心里,他和七剑先辈是一样的人,肯为江湖安宁牺牲的人。

      今日所遇之人,和她从先辈那里听到的,渐渐重合起来。

 

      ——却并不相似。除却这剔透的机关术,孤僻性情,其人并不似青龙门之人。

      蓝兔看向怀中的冰魄剑,一场恶战之后冰魄剑气更为激越,孤绝地闭合于剑鞘中。可偶遇方才那人时,七剑之间特有的感应却未激起,冰魄泠泠,如清透深冷的冰面。

      她再清楚不过七剑的来历——

      最初的“七剑”不过是剑主随身的佩剑而已。“七剑合璧”是那几位热血的江湖儿女,共同参悟自然之力,首创的一套剑阵,尤以七剑聚合之时,威力最为惊人。

      旋风、青光、奔雷、雨花、紫云、冰魄、长虹。

      风起、电掣。雷鸣、雨落、云破、雪销、虹霁。

      万事万物总不会完美契合。几位剑主所修习的剑法也各有不一,取之所长、弥补所短,各有补缺、七心合一。有人亦做出了剑法上的牺牲,这才成了七剑合璧剑阵的精髓。

      也由此成了七剑之间最为特殊的感应,习剑的后人若相遇,剑声嗡鸣。

 

      风雨已止,低沉的雷声却是在大殿里回荡开来,正气凛然几可声诛邪魔。

      跳跳惊了一惊,他抬眼看去,外间风雨雷电侵扰不到教主的高座上,竟是案上奔雷剑于匣中鸣。鸣声渐息,四下无人,冗长而沉抑的孤寂又重新密不透风地将他包围。

      “禀教主,冰魄、旋风已脱困。”良久,左护法来报。

      魔教教主正无所事事地在擦拭着青光剑。灯火照在他的脸上,明明是散漫无谓的模样,从泰泰这个角度看过去,灯火迷离,高处不胜寒,无端覆了种心事重重的怅惘。

      左护法不敢再看,他深深地低头,见教主再无吩咐,恭谨地退下。

      教主不好做,护法也难当。他为什么不重新做回青光剑主呢,救命之恩,我倒情愿在他身边做个侍剑的仆僮。泰泰想着走进长廊的黑暗里,身影渐渐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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