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谧

那年春雨落汴京,谢君为我雨中停。

华暗:《珠碎》

  【祝情人节快乐!这大概是一个“我拿你当兄弟,你却拿我当暗恋对象”的故事。】

  

  冷风中孤零零摇曳一盏青灯,施上轻功加快步子,他努力使自己的注意力放到面前的山径上来。夜深尽已快泛起黎明了,华山执灯往上提了提,仿佛是觉得灯障不够,再以躯体为那羸弱豆火挡一挡风吹——光影明灭的一线间,他看到倏然现出的一张桃花面。

  “啊——”乌鹊惊飞,整个山巅也似颤了颤。

  “你鬼叫什么!”突然出现那人极其嫌弃地看着他,暗香并未着面甲,一张脸俏生生地现了出来——常年在幽谷与兰花为伴,他的面色本是略嫌病态的白,此刻两颊泛红,是奔袭中热的。

  汗浸湿了他额上的几缕碎发,说话的声音也有一些喘。

  “快走!是前面那条路,别再磨磨蹭蹭的了。”

  

  华山已经差不多忘了是什么时候,暗香在他面前第一次卸下面甲的。

  从那以后,单独相处的时候,他就再没有见过这人戴过面具——不得不说卸去面甲的暗香还是颇为俊秀的,他看着那张赏心悦目的脸,偶尔忍不住去捏一捏,再换来那人恼怒的一匕首打过来。

  人如玉,刃如霜。

  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选择拿起匕首,华山想不明白,但也不会往里去想。他只知道,自己有个好兄弟,可以一起仗剑策马拼酒的好兄弟,这就足够了。

  

  “小师妹是在此处?”往山中行已是深处,东方也微微泛白。华山吹熄了灯,屏息轻声问。

  暗香回头看了他一眼,华山看不清楚那双眼底的表情,只听那人的话却是嫌弃,说着不相干的:“你们华山穷得能在鸣剑堂燃起长明灯么,你这怕黑的毛病还有得治吗。”

  “没得治。”华山一派坦然毫不羞愧。那人顿了顿,自怀中摸出一颗尚待有体温的珠子:“这个送你。”

  柔光映在华山的眼睫下,他轻轻垂了眼,道:“好东西。”

  明珠滚在他的手心:“这玩意儿得值不少钱吧,”

  “那是,”暗香说着颇有些开心,华山几乎能感觉出他有了一瞬近似笑的表情,“我前些天接了个天级红榜。”

  

  匪窝已是近了,暗香拿出面甲戴上,冰冷的青铜覆盖了带有温度的眼周,将他的眼神也扯到凛冽。

  双匕首在他的背上泛着冷光,抽出是两泓秋水。

  “这么安静啊……”华山倒是一点也不急,他甚至还在翻过石墙时坐在墙头伸了把懒腰。

  不寻常,这很不寻常。

  “唔。”最后两人找到的,只有被绑成一团扔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劫匪和躺在宽大床上睡得正香的小师妹。

  “要不要叫醒她?”两个人面面相觑了半晌,决定还是返回外堂等天亮。

  

  暗香记得自己是睡在横梁上的。不知何时醒来,已经被抱了下来,那人的怀抱很温暖,暖到令他反而因自身的冷而发颤。

  他默默地看着那双清俊的眉眼,无声叹了一口气。

  华山行走江湖没那么多讲究,直接掀了长桌上杯酒狼藉,扯下帘幕往上面一铺,不忘了将自己在横梁睡着的兄弟抱下来,寒冷的日出之前时分,两个人许是更暖和些的吧。

  他将自己的外袍脱下遮住了两人。俱是虽瘦削却毫不柔弱的身形,躺在一起有些窄,他便将那人拥得更深了些。

  斜日入了眼帘,小师妹也终于醒了过来。

  

  自小师妹踏出内堂起,两人俱是已经敏锐听得了声响。下一瞬,华山看到怀中的暗香倏然失去了踪影,他连那只苍白的手腕也没抓住——虽已经知晓他的武功底细,这突如其来的“月落乌啼”还是令他不习惯。

  但他也没做更多的表情,只是躺在桌上更放松了些,懒洋洋地盘膝坐起,问:“无碍?”

  小师妹不是世俗意义上美丽的女子,背上长剑却足以使敌闻风丧胆。不知道哪里来的劫匪居然敢将主意动到太岁头上,她嘟囔着:“华山这么穷也有人劫,简直没天理。”

  华山亲昵地揉了她的发,是同门间的默契,道:“无事就好。”

  “劳烦师兄赶夜路来一趟了,”小师妹自是知道自家师兄那怕黑的毛病,笑吟吟道,“我原是不需要你们忧心的。”

  “你再凶,也终究是个女孩子啊,总得要人挂念着。”华山道了一句。

  那要人挂念的女孩子瞬间目露凶光,剑鞘一拍差点把华山从桌子上震下来:“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讲的是拔刀相助,抓得了坏人砍得了劫匪,我哪里凶啦?”

  “好好好……”脑仁儿有些疼,华山转眼看到暗香默默地出现在一旁,面甲围巾戴得已是严严整整,合格地扮演一个木头人,不由就起了点转嫁矛盾的心思,“你看他,天级红榜杀手,都没你那么凶。”

  “切,”小师妹的一声冷哼还没哼完,一双匕首已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后背处。

  

  彼岸红尘,背袭警告——怂了。

  华山举起两只手侧身,半点不含糊,把那人拖了过来,“别闹,走了走了。”

  小师妹频频侧头去看一旁的暗香,显然她对那面甲更为感兴趣,把暗香直吓得又要用月落乌啼逃走——在这之前华山及时拉住了他,那人朝他横过一眼,神色更恼怒了。

  他这个朋友虽然够意思,单独相处时对他却是颇为嫌弃——能见他窘状的时候不多,华山也就毫不客气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见暗香的铁链无声无息地自袖口滑出,那人微微抬眼,不发一言。

  如果能卸了他身上的匕首链子暗器香囊,这一路的行程会更快乐许多。

  

  华山这样想着,但很快他就什么也不必去想了。

  

  危机是暗香先发现的,他跟在后头默默地去听这俩师兄妹的嬉笑怒骂,这藏匿于山间深林的寨子尚未走出,乌鹊惊起,他忽而猛抬头,眼疾手快地将华山师兄妹推了出去。

  敌人留有后手,或者说,这本来就是一个陷阱。

  留待他们最放松之时,才发出的致命的毒刺。

  最先到得眼前的是冷弩,铁箭贯穿的力道几乎将他钉死在地上,暗香挣扎着半跪稳住身形,无数裹挟着火焰的利箭铺天盖地接连而来,乍然灼烧了这方小小的天地。

  背后的檐角已燎燎将坠,火光扭曲了刀剑的锋芒,他抬起头,此情此形:

  已是进、退、两难。

  

  很多年后华山还能回忆起的,只有那张被面甲遮掩的容颜,在冲天的火光剑影背景下不辨神色,他将一只匕首郑重置于他的手中,嘶哑道:“快走!”

  彼时他抚摸着匕首上细却深的刻痕,那上面刻的原是他的名字。

  

  一株小小的兰花被种了下去,暗香师姐抚摸着兰叶对他抬头;“他的面甲竟不在你这里吗?”

  “我……”他喉头哽咽,回想着昨日的情形,瞬息之间的生死相隔。

  华山弟子以雪为伴,多是潇洒肆意之辈,这突如其来的沉重几乎压垮了他。师姐看着,也是叹了一口气:“节哀。每个弟子出师踏入江湖始,都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

  “做暗影的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你们华山多做义士,仗义执法不也免不了得罪几个仇家。江湖儿女,生死早已在侠义之外。千事百难,有酒足矣。”

  他一怔,以手掩面,还是忍不住地泪水滑落。

  师姐轻声道:“莫哭。他已是算好的了。多少暗香弟子辩认不得尸骨,是以暗香弟子出师前都在腰带内侧绣上自己名姓好待同门收殓。他临去的时候尚有你在身边,也可瞑目了。”

  她看着他怀中的匕首,道:“匕首是暗香弟子从不离身之物,他的匕首上有你的名字。”

  归去兮是暗香最为幽暗的地方,他拿出袖中的明珠,珠晕映着故人的寒刃——最柔与最冷的相映,似极了从前。

  

  他于是带了箫并剑,又带上故人的珠与匕,只当这万千河山与他同赏。

  途中经过茶馆的时候,坐下喝一杯茶,听零零碎碎的故事,只是这故事在再与他们无关。他再也听不到他的故事,自己讲的或者别人口中的,要么淡忘,要么不忍。

  “怎么还有这么无聊的传言,暗香弟子被看了脸就要以身相许,那打架的时候他们可不得拼命护着脸上的那块面甲?”

  座中客听着,付之一笑,幽幽沉沉的往事却是再度浮现。

  

  碧空人已去,沧海凤难寻。杳妙和云绝,依微向水沉。

  

  太久了,已经快要记不清他的样子了……奇怪的是,华山从未有一刻觉得记忆中的他有如此清晰。仍是少年时的模样,霜兰冠垂下的发辫,面甲下的眼睛一如秋水长天。

  那年初下山的他正年少张扬,不经意顺手摘了他的面甲,犹不自知地嚷嚷:“戴这个你不热吗?喂……别走啊,长得好看遮住了岂不是可惜。这点小事都生气,你还是不是兄弟啊喂。”

  那人忍无可忍地握紧了霜兰匕,良久,却是回过头来,对着他扬眉一笑。

  终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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