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叛徒的故事。】
【——君问归期未有期】
神医诊着脉,一句疑问不自觉地带了出来:“是……魔教的人?”
“不是。”虹猫干脆利落地回话,白衣少侠的眉头紧蹙,手指不自觉握着腰间长虹的柄。
青光的叛是七剑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在这个问题上,七剑之首的反应尤其强烈——他人或可以用相交深浅来衡量跳跳的背叛,而他,却要对七剑兄弟、对正道兴亡负责。
他最是不能容忍一个自甘委身于魔教泥淖的叛徒。
那日,正魔两道彻底决裂,马三娘伏诛。在一地尸海狼藉里,青衣金袍的人轻笑着捡起染血的教主王冠,他姿态不羁地随手将金冠卡在发上——跳跳身上带伤,衣袂染血,脸上沾着血和灰,也不知是方才并肩抵御魔教时落下的,还是金冠染上的。
手中的长虹挽起万千流光,凄厉哀鸣,震怒之下,剑气几可贯日。
“哎呦虹猫少侠,”跳跳笑吟吟地看着又惊又怒执着长虹的他,俊秀灵巧的脸上是往常没有的夸张神情,“我们不是兄弟么?看来什么七剑啊,什么正道人士啊也不过如此,我好心接了魔教这个烂摊子,你不感激兄弟我,反而转身就对我拔剑相向。”
“你……你自甘堕落!”虹猫的声音在颤抖,握剑的手勉力稳定,重若千钧。
“我不是早陷在污泥里面爬不出来了吗,”跳跳笑得极是好看,焚火劫灰之下,扭曲的光线在他脸上落下深浅不一的阴影,“你们不肯污的名,我来污!你们不用背的债,我来背!我早已经在地狱里了,不在乎再多一层。”
虹猫睁着眼睛,他手中的剑尚在滴血。积污血垢浸了满手。七剑之首沉默着,最初全心无保留付出的信任,最是轻易,破碎后也是最难堪,最难以缝补。
“前路是万劫不复……”他痛苦地看着他,目色复杂,这一声低语甚至可以说是再一次温和回护。跳跳却浑不在意,他纤眉一舒。
“虹猫少侠,你生长西海峰林雾岚泉鸣之中,你知道我这十年是怎么过来的吗?万劫不复又如何?我从未想过有回头路走。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受人欺凌,遭人驱遣。哈,生而好过就够了。”
你……不是的。你明明也曾跪地哭泣,说着如何痛恨魔道,你明明也曾以一腔孤勇,握着手中的青光独对仇人……
虹猫心如刀绞,可眼前形势不容他软弱,长虹教主颀长身形站得笔直,指剑沉声道:“青光剑主背信弃义,吾等六剑与之恩断义绝!此后,见之立诛!”
跳跳惊异地挑了挑眉毛:“少侠今日倒肯对我放过一马。”
他的目光转过重伤仆地的几人,和背上中了一剑之伤的麒麟。眉眼含笑多了几分璀璨:“是了,少侠顾念兄弟情谊。你自小结伴长大的麒麟在此,你的五剑朋友在此,那魔教头子也不知道有没有死透,你是断然不肯与我拼个你死我活的。这样才好嘛。”
虹猫沉声:“你休想伤害到五剑与麒麟!”
跳跳站在劫灰里,周身笼罩在血也似的残阳下,慢慢地微笑了。
毕竟是受伤颇重,笑着笑着他还是咳出了一口血,跳跳无所谓地拿袖子拭过嘴角,踉跄拄着青光慢慢往后退,轻声道:“少侠,我们后会有期。”
那样的笑意是青光剑主特有的,仿佛谋事在胸,眉眼间又有“成事在天”的无拘无谓,他招呼着魔教暗堂的人收了兵戈,自如潮水一般悄然退去了。
其余五剑对这件事的反应不一,最为忧虑的是莎丽和逗逗。
“先青光剑主的血,洗过的青龙门,不会出一个甘心以身祭魔的人。”神医曾蹙眉轻声分辨了一句。跳跳领了魔教之后颇为安分,与六剑遥遥相对并未再有死结冲突。
容色俏丽的紫衣女子那时坐在他身侧,她道:“跳跳此举,细思不太妥当。”
可是贪与恶,憎与欲,谁又能说得清呢?一念或可堕魔。
距离七剑合璧堪堪一年方过,莎丽新开的客栈最先遭到了袭击。她和大奔辗转避祸,还是被人一路追杀到了荆楚之地,这才遇上了闻讯南下的虹猫蓝兔二人。
神医拿着药勺极慢极小心地研着药,一口口喂给已昏迷的莎丽。
“如此行事,不是魔教也断然不是江湖正道了。”逗逗的包子脸皱着,一双眼睛往下耷拉着,“跳跳笼络了暗堂,当年的魔教未必肯全数听信于他,遗下分支继续为祸也说不定。”
他已经很坦然地提起“跳跳”这个名字了,虹猫额角一动,抬手按着沉默。
“你说,他图什么呢?”
逗逗絮絮叨叨说着。七剑传人的身份难道不比魔教教主来得光彩?黑心虎在位期间,魔教虽然势大,名声可谓是恶臭到了阴沟里,现在魔教式微,谁来巴巴地跑去当什么教主?——他又不是黑心虎的亲生儿子黑小虎,那位可是名正言顺的少主。
君不见马三娘的宏愿都是要自立门户,摆脱那个“副”字呢。
虹猫当初自然也是有疑虑的,可那日那人的话太绝情,不亚于生生剜心,使他不得不相信了他的背叛,毅然割袍断义,挥剑划地以示决绝。
吾等六剑与之——恩断义绝!见之立诛!
昔日誓言铮铮在耳,往心里戳过的刀子,哪有那么轻易好全。
得了灵鸽的指引,虹猫三人很快与失散的蓝兔联系上,得知蓝兔他们有了大奔的消息,携达达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灵鸽一灵七体,认剑为主,不识人心易覆。通过小七与小贰交流后带来的音讯,虹猫甚至知道了跳跳还一直在魔教洛水南岸的分舵,不曾离去。
他到底是想做什么?等到六剑集齐一网打尽?
虹猫屈指,凝视着停在他指上的灵鸽,若有所思。
所幸的是,莎丽的伤得到调养,也是慢慢地好转起来。
几日后,虹猫收到讯息,蓝兔一行人于当日午时即可到达洛城。
七剑之首自去城外相接,只是日过中天,城楼外紫陌扬尘,再往远处是一片芳草萋萋侵古道,始终不见蓝兔一行人的踪影。
虹猫心下担忧,背了剑朝着出城的方向走去。这日黑云压境,天阴将雨,远行来往的行人尤为稀少。循着约定的路线,他向西约莫走了两里。只见城外野坟,枭鸟忽鸣。
噔噔的马蹄声响起,虹猫心下一动抬眼往前张望着,却见一匹未负人的空马朝这边跑来,许是闻见了他的气息,竟直直冲了过来——那是他数日前留在城外的白马。
“马儿!”虹猫一喜,提起轻功跃了几步,往前勒住缰绳。
马驹亲昵地用头拱他,它调转了身子,背上负着的一物不稳就要往下跌去——那人被包裹得极为严实,伏在马背上一声不响竟不似个活物。
虹猫连忙扶了一把,触手一片滑腻,浓重的血腥气透露出来。
他不可置信地掀开了那人的兜帽,见曾经英气健壮的男子几乎瘦脱了形,唇白紧抿面若金纸,哪里似半分他那个豪气干云的兄弟:“大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