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谧

那年春雨落汴京,谢君为我雨中停。

【七剑 | 卯时初刻】跳跳同人:《问剑》

  今年的冬天格外地冷,雪覆了薄薄的一层,在青石板上结了一层冰晶。若夜间提灯行路,光照下折出一地盈盈,就好似星河倒转,俯身素手可拾,虚步蹑太清。

  夜色已迫,来来往往仆婢不绝,青衣公子自持了灯站在廊下,镇定自若地指挥着收拾物件。不远处小姑娘小心翼翼握着灯柄走过来,见他这幅模样,扑哧一声笑了:“何烦您亲自动手,不知道的还以为少门主明日成亲呢。”

  “这往月魔谷送的节礼可含糊不得。”跳跳自是淡定,大大方方地回了一句,随即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地使唤人,“阿心,过来,往这里站着。”

  “才不呢,少门主惯会欺负人。”阿心咕哝了一句,却还是往前接过了他手中的灯,认认真真站在那里提着双似极了未央殿前托起红蜡泪的铜人,小姑娘还不忘嘱咐,“快去吧,夫人还在前堂等着你呢。夫人身子经不得寒,别让她多坐才是。”

  小姑娘被包裹得毛茸茸严严实实,意态活泼,手心薄有微茧,竟也是个习武的巾帼小女侠。

  “知道啦,辛苦阿心,下次去集市了给你买糖人。”摸了摸女孩子的头发,甫一错身,青衣当空,已经是去得远了。

  “喂,在家里好好走路!”阿心跺了跺脚,想是那人已经听不到了,这才作罢。

  

  跳跳一路奔至前堂,见总是浅淡笑意的母亲,神色却是凝重无比,不觉心里咯噔一声,他素来聪慧,已是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寻常,依然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才于下首坐下。

  一只灵鸽飞来,在堂内盘桓不绝,发出了咕咕咕的声音。

  夫人面前横着一把剑,剑鞘古朴,剑身如水。

  “你父亲远行探故友未归,现下可握起这把青光的,唯有你了,跳跳。”

  素白衣裙的女子端庄坐着,眼角一颗痣欲坠盈盈。

  他才刚过了十八岁的年纪啊……她想着,却又不觉暗自摇头否定了心底的软弱,他的父亲十八岁时可以做到的事,何以跳跳不能?

  夫人名讳青鸟,不曾习武练剑,心志却来得比谁都决绝。

  跳跳是再熟悉不过自己母亲性情的,他轻声道:“灵鸽传书,七剑待命?”七剑的传说他自然不止一次听过。

  他郑重敛衣下跪:“母亲,孩儿定不辱七剑的使命。”

  

  “小鬼头儿,借你只鸽子用用。”

  阿心警惕地往后跳了一步:“干嘛,我的鸽子不给人炖汤喝。”

  眼前青年不依不挠:“小美人儿,借你只鸽子用用。”

  “我青龙门的鸽子,都是驯服用来传信的……”

  “小姐姐,借你只鸽子,传信用的。”

  阿心依然用怀疑的目光打量:“鸽子那么多,为什么偏要用我的?”

  “阿心养的鸽子最好看呀,”跳跳理所当然,“给女孩子递信当然要选最好看的鸽子。”

  得了,知道你是给你的月魔谷小鹿师妹写信了。阿心眼睛亮闪闪的,想及每年春天小鹿来青龙门的场景,打心眼里对这个活泼大方的女孩子很是喜欢,忙不迭地点头应下,“好好好,带上我的一封,告诉小鹿姊姊我很想她,过了年后早点来找我玩呀。”

  “小鹿姊姊喜欢找你比剑你可打得过?”跳跳低了头,处在美好想象里的小女孩没有看到他眼底的神情,兀自说着,“才不是,小鹿姊姊可喜欢我了!打也是打你这个皮猴子!”

  “好好练剑,保护好夫人和小鹿姊姊。”跳跳拍了拍她的脑袋,笑眯眯地交待了一句。

  

  阿心自然不明白跳跳将要走上的是何其凶险的一条道路。

  七剑合璧,非死即伤。多年前青龙门主参与的那场合璧,虽侥幸存命,然常年伤病缠身已难执剑。夫人说的远行探访故友实则寻医问药,每年之冬,门主总要往昔年故友神医隐居处待上整月,以调养身体。

  跳跳懂得,夫人不说,却是心照不宣明白这层难处。

  跳跳亦是知道,夫人有多希望他能平安喜乐一生,青龙门虽隐于江湖不出,也足够护他毕生安康:无忧无虑长大,至少年剑术已有小成,再娶上青梅竹马的师妹小鹿,不求玉堂金马登高地,只盼侠侣举案齐眉长相守。

  可是,他心中更是明了,当年母亲执笔教自己写字时,那一个“侠”字的份量。

  

  以己之剑,守护苍生。所谓言必行,行必果,己诺必诚,生死为之一掷轻,赴士之厄困,千里诵义者也。

  

  离开青龙门的那晚,跳跳在短暂的阖目小眠中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他梦到自己满脸泪水地跪在天悬白练瀑布之下,手中青光拄地,他哭诉双亲之仇。苍穹之下,神佛垂目,却不发一言。

  他梦到横行霸道的魔教得了麒麟,燃庆功宴,举冠笑弹,不掩一霸武林的野心。

  他梦到哀鸿遍野,白骨支离。他手持锁链一亮青光,对着恨之入骨的仇人冷道:“今日我便要你死在这青光剑之下。黑心虎,我已经什么都失去了,还会惜命不成?”

  他梦到小鹿对着自己一笑,转身在枯败的月魔花中湮灭了身形。

  万马齐喑究可哀,如果不是青龙门及其他六剑传人世世代代守护麒麟,或许覆巢破卵之下,他连最后一击的努力也如此渺小不堪,剑还未到仇人面前已折断沉寂。

  所幸,持剑之人,都知道自己要守护的是什么。

  

  “天悬白练瀑布?怎么会有人住在这么奇怪的地方?”逗逗小声嘟囔了一句。按理说灵鸽指引不会有错,可从金鞭溪客栈到黄石寨,再到奔雷山庄,怎么看都是人寰红尘处,而那第六位剑主,难道是饮风吸露的藐姑射神人不成?

  “昔年父亲曾对我说过青龙门往事。可灵鸽既是七剑剑灵,灵鸽不灭,青光剑亦当存世……而这青光剑主的后人……”长虹剑主长叹一声,“罢了,多思无益,还是先到达天悬白练再进一步打算。”

  “等等,虹猫,你看这只黑鹰!”长虹剑主闻言一抬首,并指弹下那只送信的鹰枭。几人看罢书信,一怔,悚然起惊。

  如果麒麟,如果麒麟真落到了魔教的手中……他不敢拿这个做赌注,长虹剑主果决下令:“掉头,往野猪林。”

  

  于天悬白练处濯剑以示决绝不可回之心,乃是青龙门多年来留下的传统。

  瀑布入断崖跌然落下,士之一去,满座衣冠送雪,萧萧易水悲歌,誓不回头。

  水涌于断崖底卷雪,再汇入前方深潭已是碧净。跳跳自水中洗了剑,却见衣袂带水,从深潭底下钻出一个清瘦的身形来。

  那人深棕色的发被金色小冠箍起,从水心跃起起两人打了个照面,俱是怔了一怔。跳跳握紧了青光,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脸上挂着的知是潭水,不知为何却给了跳跳泪水的错觉。

  青衣金冠的持剑人,低首望了一眼跳跳手中的剑,复杂一笑:“我明白了。”

  “你执青光,我执青光,看来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不是么?”

  他抬袖拭去满脸潭水,复又卷起衣袖拧了拧,水滴滴答答落下,跳跳这才看清,那脸犹带泪原不是错觉。

  

  “你本是我,我原是你。”青衣人道。他说得慎重,尾音轻处却宛若叹息。

  跳跳惊疑不定,望着他的装束打扮,心头电闪般急转,他很快就摸清了这个关窍处,深吸了一口冷气。不退反进,手中青光已是一剑刺出。

  “想以假代真,混入七剑?那是妄想!”青光如游龙,那人却是早已料到般,早已施展轻功身手往后一跃,“我自是你,我岂不会知你?小家伙,快去随着灵鸽找你的七剑兄弟吧。”

  决不能让他先出现在七剑的面前,疑窦一旦种下,势必难解。

  跳跳想着,尚不知对方有多少暗伏的人马,也不多做纠缠,怀了青光匆匆而去。

  

  灵鸽咕咕地落在密林梢头,跳跳轻轻一踩树枝,翻身跃下。

  灰袍的小神医正在背着药篓皱眉踟躇着,跳跳一眼看到他负着的剑:“这位……”

  “哈,黑衣大侠,你不是已经走了么?”小神医差点跳起来,指着他几乎说不出来话。

  霎时,电闪雷鸣,青光乍现。

  “青龙降魔?他居然真的会用青龙降魔?”跳跳也顾不上面前疑似七剑传人的灰衣少年了,这纯粹的青光内力非本家子弟不可习。灵鸽咕咕,焦急地指引着他往前而去。

  “灵鸽……”他下定了决心,飞身掠起往青光乍起处而行。

  一翅尾靛青一翅尾橘黄的灵鸽在空中飞舞,盘桓之间有若悲鸣。

  

  漫天雷震之威引于剑端,跳跳几乎要怀疑,纵然青光绝世神兵,也难判定能否抵住这电光雷涌加诸剑身。

  青衣人的手中腾起似无数的细细铁链,风筝的细细铁制骨架在雷击之下支离破碎,狂风卷斜了暴雨,他一人孤身立在魔教众人面前,反倒似折断了翅骨的风筝。

  灵鸽瑟瑟,竟也不顾一切地奋力往前扑腾着飞去。

  手中青光激荡,剑在鞘中醒来,鸣啸欲出。

  跳跳忽然间就慑住了,他想起了那个梦。

  血河沉寂,白骨如山支离间站着一个手持青光的剑客,电闪之后黑云压顶,剑光寒刃投在他的脸上是唯一的亮色,纠缠着,跌入清透至极反似无边沉寂的琥珀色眼底。

  梦的尽头他看到了满是血污的脸,那是他自己。

  

  “叛徒。”黑影幢幢间,他听到这样的一句低斥。

  如山的阴影仿佛是电闪雷鸣也劈不开的沉重存在,压抑在每个人的心头。一向惜命的神医也神色凝重起来,他霍然抽出雨花剑,欲要上前:“他是青光剑主,我得去救他。”

  “别过来!快走!”暴雨淋湿了青衣人的衣摆,又被风吹得猎猎欲舞。青衣是一片挂在残柯枝头的枯叶,却牢牢地立足,未能被风卷裹挟倒下。

  竟是存了与敌同归于尽的念头。

  又一道闪电劈开,风舞愈烈。

  

  逗逗敛睫抹了把脸上的浑浊雨水,手中雨花挽了一个剑诀,做漫天花雨撒落的剑势。

  跳跳缓缓地抽出了手中的青光,剑身如镜虚虚映出他的面容,雨打下,风不定。

  问剑道名姓,旧年风雨重。莫思几人归,江湖深且迥。

  ——风雨且狂,手中剑锋芒如旧。

  他提剑,纵身而入茫茫江湖风雨中。

  雷涌电裂,血痕加身。

  

  青龙在青光剑身苏醒盘桓,甩出几缕火花。

  哪怕是玄铁所制的神兵,也几乎被这雷霆之威震出裂痕。雨花上前已是救之不及,叛变的魔教护法要奋力握住剑柄才不至于失手,他的脸上泼了血污,眼睛却亮得惊人。

  跳跳一跃挡住黑心虎掌力余威,将他往后推入逗逗怀中。所有的疑窦在生死面前,突然就彻悟。他知他,正如他明白自己一样。原本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错身的霎那魔教护法终于脱手了青光,青龙倏然飞起,与跳跳手中剑合二为一。

  青光合一,电闪跃下,黑云乍散。

  天地间只剩了风雨。

  

  那个人的身形,也在这大雨溅起的薄雾中渐渐消散。

  “我本是他,他原是我。”新一任的青光剑主执着手中青光,对着身边的七剑兄弟,也似是说给自己听,“我们本是一样的。”

  寒刃如霜,肝胆如冰雪。问剑之心,原是一样的。

  天光照在他的身上——无论走的是哪条路,青光剑主,也依然是青光剑主。

  持剑,他抬眼,望向血河横流的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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